人生到底该怎么走？“万能的度娘”只能提供普适性的指导，而对于个性化的诉求，很难给出完全契合的答案。
作者：新华社 苑苏文、杨定都
浸淫在海量互联网信息中的现代人，居然更加迷茫了？
姬十三最早发现这点，是在三年前。作为知识分享社区“果壳网”的CEO，他到清华大学的宿舍里和大学生住了两天，在深夜的卧谈会上，他惊奇地发现，这些中国最优秀的学生对未来充满困惑。
他反思了下自己的经历，发现的确如此。他曾取得神经生物学博士学位，但后来却没有选择科研道路，而是投身科学写作，并成为一名创业者。“在学校更多是学习知识，而不知道人生该怎么走。”
人生到底该怎么走？“万能的度娘”只能提供普适性的指导，而对于个性化的诉求，很难给出完全契合的答案。
“这就是‘读过很多书，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’。”姬十三引用了韩寒电影《后会无期》中的台词。这部电影讲了几个迷茫青年开车流浪的故事，曾被称为年轻一代的心灵写照。
作为创业者，姬十三想要解决这个问题。2015年3月，「在行」（háng）上线。这是果壳网旗下的O2O经验交流平台，希望用经验换取报酬的人可以申请注册为“行家”，而需要个性化解答的用户，则付费获得当面传授经验的机会。
这是“分享经济”浪潮下的产物。2015年底，中国网民人数已接近7亿，手机用户数量超过13亿户，基于互联网平台的分享经济规模约为19560亿元，其创业项目也从出租物品或劳动力，扩展到了基于资产、技能、时间分享的协同生活方式。
上线一年零一个月，「在行」交出了还算乐观的成绩单：用户超百万，聚集8000多名拥有至少五年相关领域经验的行家，模仿这一创业模式的相似app接近80个。
图为姬十三
创始人姬十三成为了第一批行家，他把自己的创业经验以几百到上千元不等的价格挂牌出售。六百多人在他的页面上选择“想见”，但他只接待了29人。
约见行家并不是简单的“下单-取货”过程。预约者需要进行自我介绍并提出大概的问题进行申请，由行家决定是否见面，如果获准，还需要预先付费再见面。“营造一种仪式感。”
这种设置卓有成效。姬十三曾约见一个创业过几次的学员，刚见面，他看到对方脖子里的金链子和花衬衫，顿觉“气场不太对，有点发怵”，然而，一坐下来他就放松了，因为对方拿出了笔和本，像学生一样准备记笔记。
「在行」最早的目标用户是互联网创业者，如今，在一众有关生活、教育、心理、形象设计等经验分享之中，“如何创业”、“如何拿融资”、“产品经理应该如何转型”这类创投经验仍然抢手。女创投人诸葛思远是成单率最高的行家，达成约见者超过800人。
“新的商业模式吸引的一定是愿意尝鲜，不断去求索的人。这群人在哪里？每天都在发明新模式的互联网圈里最多。”
忙于创业的互联网人最不吝惜购买经验。花费上千元约见姬十三的创业者中，有人专程从呼和浩特坐绿皮火车到北京“取经”，手上一台几百元红米手机暴露了他的经济窘迫。
“红米学员”的坚持让姬十三深有感触，使用「在行」客户端联系时，那台低配手机不停崩溃，而对方刷机之后都会重新下载客户端，继续与他沟通。“我觉得这真的是刚需，别说付几百块钱了，几千块钱估计他也愿意。”
职场发展的经验也颇抢手。行家薛毅然具有7年集团化人力资源管理、8年组织发展与HR咨询经验，如今已经约见超过130人，这些人年龄从“70后”跨越到“90后”，遇到的问题却相差不大，多与职场转型有关。
“约我的小伙伴都属于有成长的内驱力的那种人，但是暂时并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，或是怎样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工作。”她说。
面对处于转折期的年轻咨询者，这位生于七十年代，但自觉心理年龄是“90后”的导师总是建议把“成长”放在第一位。“很多人谈完之后告诉我，如果他们两三年前认识我，就不会走这么多弯路”。这是因为跳槽到一个对成长不利的平台后，很多人会担心在履历上显得不那么稳定，就会咬牙多“凑合”几年，但时光流逝不复还，回头再看，这样的坚持并没有价值。
而年龄在35岁以上，有十数年工作经验的咨询者，会面临中年危机式的纠结。“很多人感到自己困在一个比较稳定的平台上，没有发展空间了，或者当习以为常的工作环境发生变化，他们不知道怎么做选择。”
薛毅然总是先向这些人讲述自己的经历。大学毕业后，她放弃了家乡稳定的教师工作，选择到北京读研，之后进入人力资源管理领域，6年前，为了照顾女儿，她辞去了稳定的工作，成为一名独立咨询顾问，俗称“自由职业者”。
“重要的是要有不断前行的勇气。”薛毅然留着优雅干练的偏分波波头，脸上皱纹很少，目光和表情仍然年轻。“要让客户满意，还要在专业领域不断学习成长，同时也要打理家庭，我不仅hold住了这一切，还活的越来越开心，越来越精彩。”
图为薛毅然
「在行」好像给薛毅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，她不仅成了勤奋的“百单行家”，也约见了近20位其他行家。
在这个小小的app，她能“买”到各种“熟人”才会提供的经验，而且可能更高效。比如她想送女儿去上国际学校，在平时，她只能去每个国际学校的招生办进行咨询，想了解全貌很难，但在“在行”里，她约见了京城一家老牌国际学校的校长，两个多小时的面谈后，她对各方面信息了如指掌，花费不到一千元。
中国人奉行“熟人社会”，但有时如果想了解自己人际圈外经验，传统的托朋友找关系介绍的隐形成本并不低。因此，姬十三形容，这种花钱买经验的方式是“用简单粗暴的高效方式解决这个痛点”。
个人的兴趣也在「在行」上获得延伸。薛毅然帮女儿约过一位魔方职业玩家，“她跟我先生一块去学魔方，两个人觉得特别开心”。而薛毅然本人对公益、房产、创业领域比较感兴趣，也得以和相关领域专家进行交流。
30岁的戴思盟是北京的一名白领，每日朝九晚五的机械化工作之外，他一直有个创作英语小说和剧本的“隐秘，但迟迟没有付诸行动的梦想”。于是，抱着“想结识有同样想法的朋友”的想法，他约见了王知易。
被认证为“资深英语教学者、通晓数十门外语”的王知易已经约见过接近300个学员，但在咖啡馆见到戴思盟时，仍看起来十分腼腆，倒热水时烫到了自己的手。他毕业于美国最古老的文理学院之一的英语文学系，目前在北京的英语培训机构任职，业余时间进行英语创作和语言学研究。
图为王知易
“见行家之前，有朋友说‘你怎么还信这个？’我说并不奢求获得什么，只是想有一些确认感。”戴思盟形容，自己当时内心里“骄傲地怀疑”对方能教他什么，但却发现，王知易“从经典到通俗，文学作品几乎无所不通，英文以外还阅读法语西语原著，懂得十几种语言”。
这次见面被戴思盟视为一个契机，给了他坚持梦想的动力。“他帮我捡回了丢掉的方法，打开了新的思路，更重要的是见到了一个不在乎收入职位，执着于初心的年轻人”。
李薇把这款软件当做解决生活问题的“神器”，这位28岁出版社编辑说自己是个“宅女”，不爱出门，不喜欢维护复杂的人际关系。因此，软件中“纯洁的金钱关系”让她心动。
“比去理发店被骗几千块，或者被同事心怀鬼胎的建议带沟里，再者比找号贩子买天价号好得多。”她这样形容约见过发型师、事业单位人事主管和一名医生后的收获。
并没有任何一位行家专职在「在行」上为人解决问题，他们都是一边做着本职工作，一边贩卖盈余的知识和时间。
一个普遍现象是，虽然有人通过「在行」月入数万，但这笔钱相比于大部分行家的日常收入来说，只是很少一部分。“行家不在意收入，在意的是怎样才能更爽地帮助他人。付费成了营建仪式感的一种手段，价值匹配才是核心。”姬十三解释道。
他形容行家都是“分享型人格”，但也不鼓励全职行家，因为“学习”同样重要。“很多专业话题，要在生活中有源源不断的滋养和学习，这样才能提供给别人。”
而在许多行家眼里，约见学员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过程。“每次辅导，我都能接触到一个真实的管理案例，也能对各行各业的发展态势有所了解，成为我行业调研的有效途径。”薛毅然说。
崔书馨说自己是“斜杠青年”，“行家”自然是她的又一个“斜杠”，这个生于1987年的女孩已经为将近30人传授了广告公司经验，这之外，她还解锁了许多别的“人生成就”：出版过两本小说，发行过单曲，为时尚杂志拍摄照片……
图为崔书馨
斜杠青年来源于英文“Slash”，最早出自《纽约时报》专栏作家麦瑞克·阿尔伯撰写的书籍《双重职业》，指的是一群不再满足专一职业的生活方式，而选择拥有多重职业和身份的多元生活的人群。
对崔书馨来说，“广告人／青年作家／音乐人／模特／行家……”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身份并不分裂，反而是一套相辅相成的“生态系统”。“我在职场上还是很有野心的。”她已经在广告界奋斗了６年，在大年三十也不忘勤奋地写小说。“工作和爱好对我来说可以是相互促进，因为都是相关的。”
她这样解释自己是如何自洽的：广告公司的工作让她得以认识许多时尚杂志编辑，编辑看重了她的大长腿，就会约她去拍片或采访明星，而她以自己的经历为蓝本，不止创作了受欢迎的职场小说，也把盈余的知识贩卖给了“在行”学员。
去年底，崔书馨辞去了在世界五百强企业的“白骨精”职位，加入了一家初创的互联网公司，原因却是“过得太爽了”。她获得了升职，被派到客户公司做顾问，“每天事情很少，逛街逛得想吐。”
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状态，却被这个年轻女孩一口否决了。“我想要更丰富的人生，不太想被固定住。”
在「在行」，不论是70后的“前辈”姬十三、薛毅然，或者85后、90后的行家和大部分用户，都对这种价值观深表认同。
巧的是，在背后暗潮涌动的分享经济也有类似的气质。年初，由中国互联网协会、中国互联网协会分享经济工作委员会发布的《中国分享经济发展报告2016》中，“灵活就业的追求”被称作分享经济的六大驱动力之一。
其余五大驱动力是用户需求的提升、提高收入的意愿、信息技术的推动、消费理念的转变、资本市场的热捧。
“有专家能力背景的人，在未来一定会越来越自由。”姬十三这样解读“在行”的运转核心。“多重职业一定会流行起来，那么在主要职业之外，怎么用新的身份去交易知识，怎么打造个人品牌，这都是一个巨大的管理需求。”
（文中戴思盟、李薇为化名，图片由受访者提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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